安装客户端,阅读更方便!

第21节(1 / 2)





  她折起笺纸,把手里的石子填进去,向着水池信手一丢。

  一声闷响,价值千金的鸿鹄笺随着石子沉入水潭,只溅起一朵极小的水花。

  如愿微微一笑,拍拍手起身,身后忽然传来声音:“如愿?”

  她诧异地转身:“……明镜?你也来参宴?”

  “是。”玄明下意识地撒谎,“宴帖派到玄都观,同门商议……觉得还是由我来。”

  “也是嘛,毕竟你看起来在哪儿都不奇怪,想来没人敢轻视你。”如愿深信不疑,她眨眨眼睛,跳到玄明身边,绕着他跳了一圈,着重观察他从衣摆攀到领口的青竹纹,最后背着手退开几步,煞有介事地点评,“我还头回见你穿圆领袍呢,果然你穿什么都好看。”

  “是做衣裳的裁缝妙手。”玄明不自在地抚了抚本就平整的袖口,“你穿的是鸿鹄袍,是来行卷?”

  “是啊,不然我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,重死了。”如愿拍拍身侧的布包,皱了皱鼻子,旋即又绽开轻松的笑容,“不过我刚才已经把鸿鹄笺扔了。”

  “……扔了?”

  “是啊,我不想行卷了。觉得没劲。”如愿坦然承认,“反正人那么多,大概也轮不着我吧。而且我凭真本事让考官一看我的文章就大呼天下岂有这等奇才,哪儿用得着挤在士子里博得一个技惊四座。”

  她故意说得夸张,甚至挺了挺胸,玄明却捕捉到她眉眼间一闪而逝的落寞,语调蓦地沉下来:“你遇上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了吗?”

  “你怎么……”如愿忽然顿住,想想觉得也没什么可隐瞒的,食指挠挠脑侧,闷闷地点头,“嗯。连着两件呢。”

  玄明稍作迟疑,难得主动地上前几步,和她仅隔半臂,低头注视显然有些不爽的女孩,温声询问:“或许我并无什么用处,但可以告诉我吗?”

  如愿微微一怔,抬眼看向那双漂亮的眼睛,一瞬间在他瞳中窥见长风万里山水遥遥。

  她和他对视一会儿,突然轻笑出声:“好啊。”

  第32章 行卷  是真的被喜欢了

  于是如愿移步到一边爬了青苔的石凳上坐下, 从进门被丁管事刁难开始到辛之文那个饱含拒绝意的回避,细细地说给玄明听。

  “……其实我猜得到他们在想什么。那个管事是平常点头哈腰惯了,难得见我这样穷酸又孤身的士子, 想在我身上出出气, 顺便从我手里抢些好处罢了,可惜我抠门, 才不愿意花这个钱;”如愿轻轻摇头, “姓辛的那位士子则是权衡利弊, 宁可混在那些上席的士子里被他们调侃,也不愿和我一起被排挤,确实有不仗义的嫌疑, 但人嘛,总是趋利避害。”

  她看了耐心听她吐露心事的玄明一眼, 密匝匝的睫毛垂落,在她眼下打出隐含忧思的阴影,而她的声音渐低下去,问出一直压在心里的问题, “只是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我?难道因为我生来是女孩,就要被他们处处刁难?”

  “不是。万物负阴而抱阳, 冲气以为和,男女之分本就是天赋,如阴如阳,缺一不可。若真是因你为女子身而排挤你, 是他们的过错。”玄明顿了顿, “想哭吗?”

  “……啥?”如愿没懂这前后衔接为何如此突兀。

  “你好像有些难过。”玄明忽略那个呆傻的音,在如愿身前屈膝蹲下,视线正好与她持平, “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人,但你若是想哭,此处无人,可以哭一会儿。”

  沉默片刻,那点犹疑在心里酝酿成别的东西,玄明抬手触及如愿的脸颊,极轻但极坚定地拂去她藏在睫下的泪意,像是春风偶来拂去露珠,又像是花瓣坠落顺水飘零。他看着那双澄澈的眼睛,自己都没发觉那种倏忽而起的柔情几乎要溢出来,只郑重地点头,“靠着我哭也可以。”

  如愿吸吸鼻子,面无表情地屈了屈四指。

  玄明会意,往前靠了些。

  然而如愿的手没攀在他肩上,也没搂住他的腰身,她抬起手凑近那张端丽肃穆的脸,出手迅猛,一食指弹在他的鼻尖上,弹得他本能地往后一缩,鼻尖迅速红起来。

  “哪儿有这么哄人的?你是笨蛋吗。”如愿也红着鼻尖,故意闹别扭,“你这么哄人,以后肯定娶不到媳妇。”

  “抱歉,我……”玄明以为她是恼了,霎时慌起来,手足无措半天,蓦地想到什么,真诚地看她,偏偏顶着个滑稽的红鼻尖,“那你愿意让我看看你作的应试文吗?我虽无什么才学,但……”

  “……你真的是笨蛋。”如愿打断他。

  玄明一怔,眨眼的瞬间如愿猛扑过来,直接让他抱了个满怀。

  这种事本就是如此,不问还好,一问就委屈,如愿紧紧抓着玄明的领后,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翻涌上来,逼得她越攥越紧,骨节都微微泛白。

  初学梓匠手艺时,同学的少年嘲笑她假模假样,叼着烟斗的老工匠也摇头说“小娘子学个乐呵吧,女人的手不够稳,做不成大东西”’;后来她开工坊、学作文章,更多的人劝她放弃,劝她乖乖在家等着父母给她挑个如意郎君,生儿育女相夫教子,如是才说她是好女子。

  那时她咬牙忍下掌心里让刻刀磨出的水泡,忍下面对书卷典籍的枯燥,撑着一口气冲那些讥讽她的人扬起下颌,看着潇洒恣肆,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夜半梦回时有多怨恨。

  那么那么多的人都断言她做不好,作壁上观,等着她退缩放弃或是干脆大失败,坐实他们的嘲笑与讥讽;也有人安慰她,但说来说去都是先假定她会撞得头破血流,再鼓励她随心去做,仿佛在一只闷头往前冲向荆棘的豪猪身上挥霍同情心。

  只有玄明不一样。

  这个人迟钝、笨拙,哄人都不知道该委婉些,居然能说出看看应试文这样的话,但只有他从不预设她的失败,他一心信她无所不能。

  如愿紧紧搂住他,低头抵在他肩颈交界的位置,潮湿的泪意晕进他的衣领,也晕进她的声音:“笨蛋。”

  “……抱歉。”玄明一直虚搂她的手犹疑片刻,终于落实在她腰侧,他笨拙地在她背上轻拍,“我确实不曾学过怎么哄人,只能做这些事。你会觉得好些吗?”

  他有些说不出的慌乱,想说什么又怕再惹如愿不开心,生平第一次如此有口难言,也第一次如此恨自己笨嘴拙舌,纠结半天终究什么都说不出来,只抱得更紧些,让她更深地没入那满怀的降真香中。

  如愿也抱得更紧,胡乱地在他领上乱蹭,蹭得额上发丝凌乱,沾了满身的香气。

  蹭够了,她双手按在他肩上,缓缓伸直手臂撑开玄明,脑袋随之偏到一边。她不答话,偏要说:“起来,我念给你听。”

  玄明一怔才反应过来,点头称好,坐到另一边的石凳上。

  如愿胡乱抹了把脸,打开布包,新誊的文集先拿出来,玄明看了眼封面上墨笔勾勒的花形:“你喜欢这花?”

  “谁不喜欢漂亮的花?”如愿把另一份薄些的取出来,“是白雀琼,扬州最金贵的琼花。”

  “我记得了。”

  如愿一时没反应过来,刚想问他记得什么了,小院的门外突然冒出个人影,看打扮是故园的侍女。那侍女就往院内看了一眼,旋即深深低下头,既不说话也不动作,安分得像是尊塑像。

  玄明先如愿一步起身:“我去看看。”